第2章 袖中之物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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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链碰撞的脆响如同附骨之蛆,一路缠着沈昭的脚踝,将她拖进栖凰殿的偏阁。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轰然合拢,隔绝了外面森严的日光,也将她彻底关进一方华丽而阴冷的牢笼。
空气里浮动着龙涎香清冷馥郁的余韵,丝丝缕缕,钻进肺腑。沈昭背抵着冰凉坚硬的门板,剧烈的心跳撞得胸腔生疼。她急促地喘息,试图压下喉间残留的窒息感,锁骨处的刀伤火辣辣地提醒着方才的凶险。目光仓惶扫过室内——紫檀木的拔步床垂着厚重的墨绿锦帐,边角绣着狰狞的螭龙纹;临窗一张宽大的酸枝木书案,其上空无一物,只余清冷的光滑;角落里一座青铜仙鹤香炉,袅袅吐出薄烟,却驱不散满室的压抑。
最刺眼的,是窗棂。
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窗格,本该透进天光,此刻却被数道细若发丝的金色丝线纵横交错地封死。每根金线的末端,都系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金铃,悬在窗框下方,纹丝不动,静默地蛰伏着。沈昭的心骤然沉到谷底。她知道那是什么——书中提过的“锁魂铃”。触动任何一根金线,铃声即响,外面戍守的影卫瞬息便至。这是楚明凰为她编织的第一道有形牢笼。
“吱呀——”
偏阁与主殿相连的那扇小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。
玄色的身影倚在门框上,挡住了门后主殿透出的些许暖光,只留下一个压迫感十足的剪影。楚明凰并未踏入,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,隔着不算远的距离,沉沉地锁住她。那目光带着审视,带着玩味,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过皮肤。
“爱妃可还满意?”楚明凰的声音滑腻依旧,听不出喜怒,“此处清幽,最宜…养伤,也最宜…想清楚。” “想清楚”三个字被她刻意放缓,淬着冰渣。
沈昭垂下眼睫,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,强迫自己屈膝行礼,动作间牵动锁骨伤口,细微的抽气声在过分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:“臣妾…谢陛下恩典。”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,恰到好处。
楚明凰似乎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极轻,却像羽毛搔刮在紧绷的神经上。她终于动了,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门槛,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偏阁这片被禁锢的空间。龙涎香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、那种微苦的药味,瞬间变得更加浓郁,沉沉地包裹过来。
她并未走向主位,反而径直朝着窗边僵立的沈昭走来。一步,又一步,不疾不徐,靴底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,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叩响,每一步都像踩在沈昭的心尖上。压迫感随着距离的缩短呈几何级数倍增。
最终,她在沈昭面前一步之遥停下。居高临下,阴影彻底将沈昭笼罩。
沈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、不容忽视的体温,以及那若有似无拂过自己额前碎发的吐息。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,指甲掐进掌心,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。
冰凉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落在她受伤的锁骨边缘。
是楚明凰的指尖。
没有戴那象征权力与暴虐的鎏金护甲,只是修剪得宜、带着薄茧的指腹。那触感细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沿着那道被匕首划开的、已经凝结了暗红血痂的伤口边缘,缓缓地、极富耐心地描摹。动作轻柔得近乎狎昵,仿佛在把玩一件易碎的瓷器,指尖传来的微凉激得沈昭皮肤瞬间绷紧,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。
“疼么?” 楚明凰的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,温热的气息钻进耳道,带着一种奇异的痒。她的目光焦着在那道伤口上,专注得近乎诡异,指尖的动作却未停,甚至稍稍加重了力道,按在翻卷的皮肉边缘。
尖锐的刺痛猛地炸开,沈昭身体一颤,闷哼声不受控制地溢出唇瓣。她猛地抬眼,撞进楚明凰近在咫尺的凤眸里。那双眼深如寒潭,此刻清晰地映出她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容,以及眼底深处竭力压抑的惊怒。
楚明凰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弧度,不是愉悦,更像是捕猎者欣赏爪下猎物徒劳挣扎的兴味。她的指尖离开了伤口,却并未收回,反而沿着沈昭纤细脆弱的颈项线条,慢条斯理地向上游移,最终停在她小巧的下颌,微微用力,迫使她仰起头,迎向自己深不可测的目光。
“这点疼,比起凌迟三千六百刀……” 楚明凰的拇指指腹暧昧地摩挲着沈昭的下唇瓣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胭脂染过的痕迹,“爱妃觉得,如何?” 她刻意停顿,欣赏着沈昭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,“或者,比起孤袖中之物,这点疼,又算得了什么?”
袖中之物?
沈昭的心跳骤然失序。方才殿外那金链的脆响,袖中镣铐的冰冷轮廓,还有那句“跑一次,断腿”的森然威胁,瞬间冲入脑海。楚明凰此刻的“提醒”,无异于将一把无形的刀悬在了她的头顶。
她看着楚明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,那里面没有半分温度,只有深不见底的试探和掌控一切的冷酷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,但求生的本能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孤勇,却在此刻奇异地混合、燃烧。
不能退。
沈昭的瞳孔微微收缩,在那只钳制着她下颌的手带来更大力道之前,她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毁的举动——她没有挣扎后退,反而身体向前微微倾去,仿佛承受不住那指尖的压力而软倒,却巧妙地让自己的手,顺着楚明凰抬起的手臂内侧,如游鱼般滑了进去。
动作大胆得近乎挑衅。
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的金属轮廓,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森然的寒意——是镣铐!那冰冷的触感瞬间刺透薄薄的衣袖,直抵指腹神经。
沈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仿佛被那冰冷的金属冻伤。然而,就在楚明凰凤眸眯起,危险光芒骤盛的刹那,沈昭的手腕却匪夷所思地一翻一滑,避开了那冰冷的禁锢之物,柔若无骨的手掌反而向下,极其大胆地滑进了楚明凰微敞的龙袍广袖深处,温热的手心,贴上了对方微凉的手腕内侧肌肤!
肌肤相贴的瞬间,两人俱是一震。
楚明凰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,那深潭般的眸底,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袖中那只手的温度,柔软,带着微微的汗湿,却异常坚定地贴合着她的脉搏跳动之处。这绝不是恐惧的退缩,而是……近乎鄙昵的反击!
沈昭仰着脸,因疼痛和紧张而泛红的眼尾,那粒小小的朱砂痣显得格外妖异。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,唇角努力扯开一个极淡、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挑衅的弧度,声音因疼痛而微哑,却清晰地送入楚明凰耳中:
“陛下袖中藏了什么,臣妾……猜到了。” 她感受到指腹下楚明凰腕脉那瞬间的加速搏动,如同被惊扰的猛兽心脏,这微弱的反馈给了她一丝虚妄的底气。她迎视着那双骤然变得幽深莫测的凤眸,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涩的下唇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近乎撒娇般的沙哑颤音:
“那……陛下猜猜,臣妾此刻,想要什么赏?”
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,彻底淹没了栖凰殿的飞檐斗拱。白日里尚能窥见一丝天光的偏阁,此刻被彻底的黑暗吞噬,唯有角落青铜香炉里一点将熄未熄的暗红炭火,挣扎着吐出最后几缕稀薄的暖烟,勾勒出家具庞大而模糊的轮廓,如同蛰伏的巨兽。
死寂。
窗棂上那些缠绕的金线在黑暗中完全隐形,只有悬垂的金铃,偶尔被窗外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夜风拂过,发出细若蚊蚋、却又令人心惊胆颤的“叮——”声,转瞬即逝,反而将沉沉的死寂衬得更加窒息。
沈昭蜷缩在拔步床冰冷的脚踏上,背脊紧紧抵着坚硬的床沿。楚明凰最后离去时那深不可测的一瞥,如同烙印灼烧在脑海。袖中镣铐的冰冷触感,透过指尖的记忆,一遍遍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——囚徒,命悬一线。她不敢睡,也不能睡。每一丝细微的声响,都像在拨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。
时间在黑暗中无声地爬行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极其压抑、却又无法完全克制的闷哼,伴随着衣料摩擦和某种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,穿透了厚重的隔扇门,从隔壁的主殿隐隐传来。
沈昭猛地睁开眼,在绝对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。
那声音……是楚明凰!
白日里那个睥睨天下、掌控生死的暴君,此刻发出的,竟是如同受伤困兽般痛苦的低咽。那声音断断续续,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濒临崩溃的颤抖,间或夹杂着沉重的喘息和牙齿剧烈磕碰的脆响。
寒毒发作了!
沈昭的心骤然揪紧。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脚踏上爬起,动作轻得如同猫儿,悄无声息地贴近那扇连接主殿与偏阁的小门。门扉厚重,但声音却更加清晰地透了过来。那不仅仅是痛苦的低吟,还有身体无法控制地撞击在坚硬物体上的沉闷声响,以及……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冻僵的、深入骨髓的寒冷气息,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渗透出来,让门这边的沈昭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楚明凰那句“亲自盯着你解毒”的话,在沈昭脑中轰然回响。时机!这是她唯一的,或许能争取到一丝喘息和信任的时机!
沈昭深吸一口气,压下狂跳的心脏,不再犹豫。她伸出手,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,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小门。
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门内的景象让沈昭瞳孔骤缩。
主殿内并非一片漆黑。角落的鎏金灯树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,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殿内奢华的轮廓,却将大部分区域沉入更深的阴影。就在那片光影交织的模糊地带,一个人影正蜷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。
是楚明凰。
她身上象征无上权力的玄色龙袍凌乱地半褪,堆叠在腰间,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。那件中衣此刻已被冷汗彻底浸透,紧紧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她单薄而剧烈颤抖的肩背线条。她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凰鸟,紧紧蜷缩着,双臂死死抱住自己,指甲甚至隔着衣料深深陷入皮肉。乌黑的长发完全散乱,如同海藻般铺陈在冰冷的地面上,遮住了她大半张脸,只露出紧咬的下唇,那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。
她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体内肆虐的冰寒,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,每一次剧烈的颤抖都伴随着牙齿无法抑制的、剧烈的“咯咯”撞击声,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出令人心悸的回音。浓重的寒意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,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。
沈昭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。她从未想过,白日里那个谈笑间便能定人生死的暴君,竟会呈现出如此脆弱、如此……不堪一击的模样。这景象带来的冲击,甚至暂时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。
她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,一步步,极其小心地靠近那个在寒冷地狱中挣扎的身影。每靠近一步,那股刺骨的寒意就加重一分。
“陛下……” 沈昭的声音很轻,带着试探,生怕惊扰了这头濒临崩溃的猛兽。
蜷缩的身影猛地一僵!那深埋在凌乱长发中的头颅倏地抬起!
烛火昏暗的光线恰好照亮了那张抬起的脸。
沈昭倒抽一口冷气,瞬间如坠冰窟!
楚明凰的脸上已无半分人色,惨白得如同覆了一层薄霜。那双曾淬着寒星、令人生畏的凤眸,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,瞳孔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侵袭下甚至有些涣散,呈现出一种濒临疯狂的猩红!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,只剩下野兽般的凶戾、狂暴的杀意,以及被痛苦彻底扭曲的疯狂!
那不是女帝的眼神!那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!
“滚——!!!”
一声嘶哑到变调的咆哮从楚明凰喉咙深处迸发出来,裹挟着血腥气和冰寒的气息,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沈昭!与此同时,她蜷缩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,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,猛地朝沈昭扑了过来!动作迅捷如电,完全不像一个饱受寒毒折磨的人!
沈昭魂飞魄散!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旁边扑倒!
“砰!”
楚明凰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沈昭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蟠龙柱上!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。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,一击落空,立刻挣扎着转身,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死死锁定了跌倒在地的沈昭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,作势欲扑!
沈昭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!她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,目光仓惶扫过四周,猛地瞥见不远处书案上那卷白日里楚明凰抛给她的竹简——那卷据说是南疆蛊毒解方的竹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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