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铃铛的呼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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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露殿的花厅内，汹涌的泪水与死寂的凝视仿佛凝固了时光。沈昭无声的泪雨冲刷着苍白的脸颊，那双空洞又盈满巨大悲伤的眼眸，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，死死缠绕在几步之外软榻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。

楚明凰指尖那极其微弱的蜷缩，像一道无声的惊雷，在青鸾疲惫而绝望的心湖中炸开！希望的熔岩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绝望的冰层，让她几乎要失声惊呼！她猛地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。不能惊扰！这如同蛛丝般脆弱的联结，是王妃苏醒的唯一曙光！

然而，出乎意料的是，那细微的回应，落在沈昭眼中，却如同烧红的烙铁！

“啊！”

她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，身体如同受惊的幼兽般猛地向后一缩！紧紧攥着狐裘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，原本死死钉在楚明凰脸上的视线，如同被灼伤般慌乱地移开，仓惶地投向脚下光洁冰冷的地板。汹涌的泪水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甩落，在月白的衣襟上洇开更深的湿痕。

那微弱的蜷缩，像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混乱记忆与现实冲击的闸门！深夜烛光下笨拙梳头的模糊身影，与眼前苍白沉寂的躯壳疯狂重叠；指尖被冰冷攥紧的痛楚与那笨拙动作里蕴含的细微颤抖激烈碰撞！无数的“为什么”和“怎么可能”如同乱箭，在她本就剧痛撕裂的识海中疯狂攒射！
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、更难以承受的悲伤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她！这情绪比纯粹的头痛更可怕，它撕扯着她刚刚凝聚起一丝清醒的边缘，要将她再次拖入混沌的深渊。

她需要逃离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悲伤旋涡！逃离这具冰冷躯壳带来的、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混乱和痛苦！

沈昭猛地从圈椅中站了起来！动作快得让厚重的狐裘都带起一阵风！身体的虚弱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踉跄了一下，几乎站立不稳。

“王妃！”青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搀扶。

沈昭却如同没有听到，或者说，她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巨大的混乱和逃离的冲动所占据。她踉跄着，避开了青鸾伸来的手，赤着的双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，留下湿漉漉的泪痕脚印。她像一只无头苍蝇，只想离开那个光源的中心，离开那个让她心口剧痛、让她头痛欲裂、让她泪流不止的身影！

她跌跌撞撞地，朝着花厅另一侧相对昏暗的角落走去。那里远离软榻，远离阳光，只有一排高大的博古架投下浓重的阴影。

她的脚步虚浮而混乱，身体在宽大的狐裘里瑟瑟发抖。每一次迈步，每一次身体重心的不稳转移——

“叮铃……”

“叮铃…铃……”

极其细微、却清脆空灵的银铃声，随着她踉跄的脚步，从她纤细的脚踝处悄然响起！

那是一对极其精巧的、缠绕在她白皙脚踝上的细银链。链子细若发丝，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，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。链子末端，缀着两枚比米粒稍大、镂刻着古朴玄奥纹路的纯银小铃铛。随着她脚步的移动，铃铛相互碰撞，发出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叮铃声，在这死寂紧绷的花厅里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，漾开一圈圈清脆的涟漪。

这铃声极其微弱，平日里几乎被忽略。然而此刻，在沈昭混乱的、被痛苦和悲伤占据的识海中，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节奏的清脆声响，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，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记忆废墟深处某个锈蚀的锁孔！

就在左脚再次迈出、铃铛发出一串稍显急促的“叮铃铃”脆响的瞬间——

轰！！！

沈昭的脑海深处，如同被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开！

一个截然不同、却同样带着窒息般压迫感的画面碎片，带着血腥的硝烟味，狂暴地炸裂开来！

昏暗！ 视线所及是晃动的、模糊不清的昏暗光影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气息——是血！浓稠的、新鲜的血液气味！还有尘土、硝烟和某种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死亡气息！

惊慌后退！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！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黏腻湿滑的东西，让她险些摔倒！每一次后退，脚踝处都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“叮铃铃！叮铃铃！”的脆响！那铃声在死寂的、只有粗重喘息和压抑呻吟的背景中，显得如此突兀而刺耳！如同绝望的哀鸣！

满地……尸体！ 视线在惊恐的后退中仓惶扫过！触目惊心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眼前疯狂展开！残缺的肢体、扭曲的姿势、喷溅在断壁残垣上早已凝固发黑的粘稠血迹……视野所及，皆是死亡！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化为实质，呛得她无法呼吸！

一个浑身浴血的高挑身影！

在满地狼藉和尸骸的背景中，那个身影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走出的修罗，一步步，踏着粘稠的血泊和破碎的瓦砾，坚定地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，朝着她……走来！

看不清面容！只有逆着昏暗光线勾勒出的、挺拔而充满爆发力的轮廓！墨色的长发被污血黏连，几缕贴在染血的额角和脸颊。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血浸透，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，紧贴在身上，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线条。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沉重的东西，尖端滴落着粘稠的液体。

那身影每一步落下，都仿佛踩在沈昭狂跳的心脏上！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！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，瞬间缠紧了她的咽喉！她退无可退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断墙残壁上！脚踝上的银铃因为剧烈的撞击和身体的颤抖，发出更加尖锐而慌乱的“叮铃铃铃——”乱响！

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窒息中——

那个浑身浴血、如同杀神般的高挑身影，在她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，停住了脚步。

然后，一个冰冷、沙哑、带着浓重血腥味和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，穿透了沈昭耳中嗡鸣的恐惧和脚踝处刺耳的铃声，清晰地响起：

“清理干净……”那声音像是砂砾摩擦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颗粒感，“……留活口。”

短暂的停顿，仿佛在积攒力气，又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。紧接着，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，这一次，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、却又无比清晰的……克制，甚至是……一丝难以捕捉的……温柔？

“……她不喜欢……血腥味。”
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

沈昭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！这突如其来的、血腥暴烈的记忆碎片，比之前的梳头画面更加狂暴、更加具有毁灭性！如同最残酷的刑具，狠狠凿穿了她混乱的意识壁垒！

她再也支撑不住，双手死死抱住如同要炸裂开来的头颅，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，重重地向前扑倒！

“王妃！”青鸾魂飞魄散，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前，在沈昭的身体即将砸向冰冷地板的瞬间，险之又险地用自己垫在了下面！

“砰！”沉闷的撞击声响起。青鸾被沈昭扑倒的重量砸得闷哼一声，后背重重撞在地板上，痛楚让她眼前发黑。但她顾不得自己，双臂死死环住怀中剧烈颤抖、痛苦呜咽的身体。

“疼……头……好疼……血……好多血……铃铛……铃铛……”沈昭在青鸾怀里疯狂地扭动、抽搐，如同濒死的鱼。她死死抱着头，指甲在太阳穴附近抓出刺目的血痕，语无伦次地哭喊着，泪水混合着冷汗，如同小溪般流淌。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剧烈的挣扎，发出更加急促而凄惶的“叮铃铃铃”乱响，如同为她意识中的血腥地狱伴奏！

“不怕！不怕！没有血！没有血了！铃铛在！我在！”青鸾紧紧抱着她，声音嘶哑地安抚，心如同被放在滚油里煎炸。她不知道王妃又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，那“满地尸体”、“浴血身影”、“清理干净”、“血腥味”的破碎呓语，让她遍体生寒！她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颤抖的身体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。

沈昭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，并非因为痛苦减轻，而是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剧烈的头痛几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。她瘫软在青鸾怀里，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间歇性抽搐，急促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。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，沾湿了青鸾胸前的衣襟。

混乱的视线在泪水中茫然地转动，最终，如同被磁石吸引，再次落回了花厅中央的软榻上。

落回了那个依旧沉睡的、苍白脆弱的楚明凰身上。

那个浑身浴血、如同杀神般步步逼近、冰冷下令的身影……那个在满地尸骸中说出“她不喜欢血腥味”的高挑轮廓……

这个“她”……是谁？

这个昏迷不醒、苍白脆弱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女人……会是那个浴血的修罗吗？那个冰冷的声音里，最后那一丝细微的克制和温柔……是给谁的？
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，再次攫住了沈昭！她的身体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，想要远离那个光源下的身影！可目光，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，死死地钉在楚明凰苍白沉静的脸上！探究、挣扎、恐惧、迷茫……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盈满泪水的眼底疯狂翻涌、交织！

那混乱而凄惶的银铃声，终于随着她身体的瘫软而渐渐停歇。